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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作了一個好長、好長的夢。

  在夢中,身形不如平時那般笨重,走動時,人也飄飄然地。

  在夢中,我回到那片腥紅的草原,連風裡都透著股腥甜味--血的腥甜味。

  回頭瞥見十二歲的青年,青澀地孤伶伶地佇立在草原夕陽下,沒腳也沒影。人都說,鬼是沒腳沒影的,我心底明白他應該是哪家還沒來得及長大的孩子。

  「姊,妳有沒有看見我爺?」

  「我來的路上沒看見半個人。」

  青年表情失望,讓人看了有些不忍。

  「怎麼了?找不到家人?」

  「我家人全走了,這裡沒有半個人,連我爺也不見了。」

  仔細環顧四周,這偌大的村落裡,果真不見半個人影,我問他是怎麼了,他說村裡的人全得了熱病死光了;沒得病的人,也都走了。疑惑地問他什麼是熱病,他說就是愛滋。我訝異,愛滋讓整個莊的人都死絕了?他只是淡淡地說,就是賣血死絕的。

  見我依然不解,他娓娓道出愛滋陰影籠罩整個丁莊的過程。他說,即使熱病纏繞,春天卻沒忘了丁莊,那股熱鬧的氣氛,他臉上多了些光彩--

  日頭還是和往日一樣兒出,一樣兒暖,……。春天像露珠樣掛在了樹枝上。楊樹上絨黑絨紅的櫻穗已經吊在了半空裡,似乎昨兒白天還沒有。經了一夜我叔和玲玲賊歡的事,春天就來了,楊樹上就掛著絨穗了。--摘錄自閻連科之《丁莊夢》,卷四,一,P.142。

  熱病帶走了生命,也帶走了人的道德;叔叔和玲玲原本都各有家室,卻因熱病被各自的家人拋下。一來是同病相憐,二來是相知相惜,背著眾人發生不倫戀情。既然是偷歡,免不了被大家發現;玲玲被丈夫拽著走,沒多久,嬸嬸也帶著孩子回娘家,不再搭理叔叔。

  春去秋來,爺在丁莊眼睜睜看著人們在他面前爭權奪利,逼著他把管理學校之權交出;叔叔厚著臉皮賴求去替他和玲玲說親;看著爹大賺黑心錢發達……我想,爺的心定是累極了吧。我早死,陪在爺身邊看著這一切,卻也無能為力呀。

  「就連我也逃不過。」

  「逃不過什麼?」

  「被命運擺弄啊。」

  青年的眸中有晶瑩的光,才正要看清,他就轉過頭去。

  「姊,妳要看到了我爺,告訴我。」

  我點頭,望著他消失在草原上的孤單身影,卻見另一頭有位白髮爺爺站在另一頭學校大門口望著我,心底感慨萬千……。



丁莊夢
作 者:閻連科
出版社:麥田
出版日:2006 年 04 月 30 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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